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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面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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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才剛蒙蒙亮,三水胡同裏的住戶已經開始活動了,倒馬桶的生爐子的,潑臟水的罵小孩的,隨著各色各樣的聲響,院子門也一個個的打開。這裏住的都是些窮苦人家,男人們紛紛走出家門,準備一天的營生,女人們也開始洗洗涮涮,縫縫補補,盡可能的補貼點家用。

胡同口一個小小的鋪面也打開了門,老板娘伸了個懶腰,將挑簾豎到了門外,又隨手掇了條凳子把門倚住,這時為她上工的張老伯也來了,老板娘囑咐他看好鋪子,便提著籃子出門買菜。

這老板娘便是柳如意,當初她將幾根豬骨放在床上,用被子蒙住,扮作正在睡覺的假象,自己卻早就收拾好了金銀細軟,換上偷來的廚房小廝的衣服,再放上幾團火,趁火起時大家亂作一團的機會,從後門逃了出去。

她自小就生活在揚州,一時都不知道往哪裏去。但她很知道美貌招禍這個道理,一路上只是蓬頭垢面,扮作乞丐模樣,倒也無事。她二十一年的生命,仿佛都是在為弟弟而活,忽然間沒有了目標,又有足夠生活的錢財,她只想找個風景優美的地方了此殘生。以前總是聽人說杭州風光如畫,所以便走走停停的到了杭州。之後她便在三水胡同口買了個小小的鋪子,改名柳三娘,自稱守寡,賣些面條炒飯之類。由於她的飯食分量足口味也不錯,一時間生意倒也紅火,她還專門雇了個張老伯做幫手,每日賺點辛苦錢,也頗能維持開銷。

集市上賣菜的早就擺了攤子出來,都是些認識的熟人,見她出來了,便有人熱情的招呼:“柳家娘子,今天的茼蒿很新鮮啊,都是剛摘下的,要不要來點?”她也笑著應道:“好啊,給我稱幾斤。”

陽光穿過晨霧灑落到繁忙的街上,賣菜的賣早點的小販們個個都張開了喉嚨吆喝著,買菜的大嫂大娘們也都三個一群五個一堆的圍著商販討價還價。霧氣藹藹中,這樣和平的日子讓柳三娘有種不真實的恍惚感,仿佛她從來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裏生活著,至於柳如意以及那段紙醉金迷的日子,是一個因為年代久遠而顯得模糊不堪的夢。

她緊了緊棉襖上的腰帶,有些慶幸現在是冬天,可以把自己塞得鼓鼓囊囊的,再加上黑黃的面皮,扔在人堆裏完全的不顯眼。可饒是這樣,精致的五官卻是再多的黃粉也遮掩不住的,剛搬來這裏時,周圍的三姑六婆都來打聽她的情況,聽說她寡居後居然有不少為她說親的。她只好散布出自己八字硬,克夫克子的傳言,說親的這才消失。

買了菜回去後,張老伯在廚房壓面條,離開店還有一段時間,柳三娘便坐到店門口曬太陽,順便拿起一件做了一半的小褂埋頭繼續做了起來

。隔壁的劉大娘和王嬸也都坐了過來,手上拿著給自家孩子做的鞋襪,三個人一起聊起天來。

“三娘啊,你看看,你的這裏又做歪了,要這樣做。”

“啊,我都沒有註意到,謝謝王嬸啊。您再幫我看看,這個襟口做的對不對。”

“三娘,不是我說你,你看你細皮嫩肉的,連個鞋底都不會納。你原來嫁的是大戶人家吧?”劉大娘好奇的問。

柳三娘心裏笑了,這裏的人的確淳樸,但卻相當多事,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探聽自己底細的機會。最近貌似在傳她是某個大戶人家的小妾,私逃出來什麽的。想到這裏,她醞釀了一下感情,揉了揉眼角,低聲道:“出嫁前爹娘都很疼我的,什麽活都不用我幹。嫁人後相公也很疼我,所以我連女紅都不會做。可是,誰知道我的命那麽苦呢,先是爹娘相續去世,接著又是我的相公……”說著,聲音都帶了哭腔。

劉大娘和王嬸對看了一眼,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上前安慰。柳三娘抽抽搭搭了半天才平靜下來,心裏暗笑,估計這下更坐實她命硬的傳聞了。她擡頭望望天,這樣的日子還真的是不錯啊。

面館最忙的時候就是中午了,周邊許多拉車抗包賣苦力的漢子都會到這裏來吃飯,往往桌子都不夠用。這些人也都不介意,隨便往哪裏一蹲,手裏捧著大碗就可以吃的很香。住在巷尾賣饅頭的崔大照例到店裏來吃一碗面,然後就傻乎乎的跟在她後面幫忙,這天還特意帶了朵絹花。店裏的熟客都知道崔大的心思,光棍了這麽多年,他才不在乎什麽命硬守寡的說法,第一眼看到柳三娘時他就覺得這個女人漂亮的不行,如果能有這麽漂亮的老婆,那就簡直如同做夢一般。

所以崔大每天只要一有空就會出沒在面館,但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去討好女人,只有憨憨的跟在柳三娘後面轉來轉去。後來聽人說要討女人喜歡,就要送些禮物,他也不知道送什麽好,貴重的東西根本就買不起,只有下功夫做出格外好的饅頭,每天送過來。這天他撿了朵絹花,覺得漂亮,就急匆匆的拿來獻寶,可惜店裏忙的很,柳三娘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,就忙她的去了,弄的崔大站在那裏直撓頭。

一些熟客紛紛起哄:“崔大,你小子也不照照鏡子,想吃天鵝肉呢,你也不怕天鵝骨頭咯的慌!”

“對啊,聽說柳寡婦是個克夫命,你小子是不是活的不耐煩了?”

崔大依舊是憨憨的撓頭,傻乎乎的笑著。柳三娘暗自搖了搖頭,她自然知道崔大對自己的心思,她見的男人多了,什麽樣子的都有,也許是私心吧,她覺得最出色的便是自己的寶貝弟弟了,可就連親生的弟

弟都會嫌棄自己,她還會對男人有任何的指望嗎?她對崔大已經非常冷淡了,可他卻我行我素,只有隨他了。

杭州的生活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,很快便轉過了年,開春了。柳三娘覺得,這麽久的日子仿佛也只是過了一天而已,每一天就是上一天的翻版,平和安詳。她去官府登記了戶名,交納了稅款,成了一名真正的杭州人。現在她所擔心的,就是天氣漸漸的在轉暖,她不能再穿這麽多衣服了,一旦自己的身姿露出來,又是一件很麻煩的事。

這天夜裏送走最後的客人,張伯也回家了,她把店門關上準備燒水洗個澡。正在一層層的脫衣服的時候,忽然聽到廚房裏咚的一聲響,她心裏便是一驚。她的值錢的物事,都是埋在自己房間的床下的,平時在枕頭邊就放了一把磨得鋒利的菜刀。她悄悄的回房,將菜刀提上,躡手躡腳的往廚房走去。

廚房的油燈還沒有滅,透過縫隙,她看到一團東西在地上蠕動,仿佛使勁在往竈前挪——可能是貪戀那一點溫暖吧?忽然柳三娘就有了些莫名的同感,她放下刀,推開門就走了進去,把地上的人嚇了一跳。

當柳三娘看清楚那人的模樣時,她也嚇得不輕。只見這個人臉上身上全是血,在搖曳的燈光下看顯得格外的恐怖。他的右腿好像斷了,拖在地上一動不能動,另一條腿上還汩汩的流著鮮血。

那人見進來的是個女人,好像放松了一點警惕。柳三娘也沒有說話,只是往桌上的粗瓷大碗裏倒了些水遞了過去。那人一個遲疑,還是接過水喝了下去。

柳三娘心裏飛快的轉著念頭:不管這個人為什麽受傷,他一定有很厲害的仇人,跑到自己這裏來絕對是場禍事。要是被人探知自己的真實身份,逃妓可是大罪。反正夜裏也沒有人看到,而這人也傷的厲害,要不幹脆一不做二不休?她心裏剛起了殺意,卻又被自己硬生生的給壓了下去,算了,就當是做善事吧,橫豎自己也是命苦之人,沒有必要再扯上一個墊背的。

那人喝完了水,將碗放到了一邊,低聲說道:“多謝。”接著就準備往外爬。“在這裏等著。”柳三娘阻止了他,站起身來,到廚房門口仔細查看了一下,果然發現有血跡從後院的矮墻上迤邐而來。她立刻去舀了些水,將血跡細細的沖洗幹凈,然後又從垃圾裏翻出一些雞毛撒在墻外。接著又趕回房間拿了一些布條剪刀和金瘡藥,重新回到了廚房。

那人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在廚房等著,一臉的疑惑。柳三娘也不多加解釋,拿起剪刀三下五除二的將他左腿的褲子剪掉,那人反射的往回抽腿,卻被柳三娘死死按住。她命令道:“如果不想繼續流血的話

,給我不要動。”只見他左腿上從上到下有很長的一道傷口,傷的很深,裏面的肉都翻了出來。

柳三娘心裏有點發毛,但還是打了些溫水過來幫他洗凈了傷口,將金瘡藥敷在傷口上,心裏慶幸還好上回張伯切菜傷了手,買了一堆金瘡藥,結果還剩這麽多,否則她可不知道如何是好。接著她又用布條將他傷口牢牢捆住,然後又上來脫他的衣服。

那人這才反應過來,不停的躲避:“姑娘,姑娘,男女授受不親,還是我自己來吧。”

“我是個寡婦,不是姑娘。你傷重,給我閉嘴。”柳三娘忽然覺得火氣上來了,那人被這麽一吼,立刻又一動不敢動了。

柳三娘將他身上的傷口一一清洗上了藥,又拿了一套自己的衣服強行給他套上。唯有那條斷腿她沒有辦法,正在猶豫要不要去找大夫。那人仿佛看出來了,輕聲說道:“麻煩姑娘給我找幾根木棍來,我自己能處理。”

柳三娘依言將木棍找來,就見他將斷腿對好,又從舊衣服堆裏翻出了一些藥膏塗在傷處,然後用木棍緊緊的綁住,笑道:“這樣就好了,多謝你。”

這時兩人才發現,這一番折騰下來,都快五更天了。柳三娘連忙說道:“你還能不能走路,一會兒我的夥計就快來了,被他看見不好。”那人費力的撐著一根木棍站了起來,她將他扶到了自己的房間,指著床道:“你先上床休息吧,我去拿吃的給你。”說完扭頭就要走。那人連忙叫道:“姑娘,還能不能麻煩姑娘給我找件男人的衣服,這個,實在是,有點……”說著,他指指自己身上的衣服,那衣服又短又小,套在一個男人身上無比滑稽,難怪他一副為難的樣子。

柳三娘噗嗤一笑:“知道了。對了,我叫柳三娘,你呢?”

那人也笑了:“我叫做齊攸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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